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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晓波的BLOG-速记簿
1、 凤凰
凤凰是那种经得起商业开发的地方,清静时有清静的淳朴,繁华时有繁华的温暖。
10年前就觉得凤凰已经很不原生态了,10年后再到凤凰,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失望,甚至,似乎还有点更喜欢它了。
到处都是酒吧,到处都是天南海北的年轻人,但没有拥挤浮躁的感觉。
年轻人在酒吧里过着一种生活,当地人在酒吧后过着另一种生活,但大家的神经都是放松的,放得比沱江水还松,放得比端午小长假还松。
一个夜晚泡了两家酒吧,一个人分别和两支乐队合作了两首歌。
灯确实是红的,酒确实是绿的,人确实是有些醉的。
朦朦胧胧间就想通了,一座城和一个人一样,最精髓的部分并非面貌,而是性情。
面貌与时俱进没有大碍,能否守住性情和底色才是关键。
沈从文记忆中的凤凰不止有古朴的风情,也曾是浪游者云集的码头。
或许,10年后的凤凰比10年前的更接近最真实的那个。
2、佛的理想
很多年了吧,大家都习惯了这样一种姿态:
把现实看得很重,把精神看得很轻。
把自我放得很大,把大众缩得很小。
至少,宁愿相信污浊,也不肯相信清纯;宁可表达世故,也不敢轻言理想。
在天门山看植物,看比植物还茂密的游客,猝然望见一座寺庙的额头上巨大的四个字:普度众生。
高贵的金色,在初夏绿树的映衬下格外夺目。
似乎,不是人间能有的色彩。
停下来仰视它,久久地,忽然,热泪盈眶。
我不怕被嘲笑。我承认,那个瞬间,我被佛的理想深深感动了。
3、 北方姑娘
从壶口瀑布到延安,汽车大多时间在黄土高原上盘旋。
尽管10年前曾坐火车见识过一次陕北,不过铁路大抵还算平直,不像公路,顺着高原的皱褶蜿蜒前进,视野也比铁路沿线惊险许多。
窗外不时掠过万丈深渊,似乎车正行进在某座高山之巅,路的另一侧,却是开阔的荒原,只是不时被巨壑割裂,两岸的人可以面对面地说话,要想拉拉手,却得绕行一二十里地。
荒地、梨园、麦地、苹果园,景致轮番演变,七八十来里才会穿插进一孔废弃的土窑洞,壁画一样悬挂在土坡上,院门歪着,从院门内爬出来的小路也歪斜着。
时间已届晚上七点多,天色仍旧很亮,只是有薄薄的雾霭升起,把眼前的一切涂抹得更加荒凉。
想起了一些陕北民歌,想起了老电影《人生》,也想起了许多未竟的心愿。
我对邻座说:江南人口过于稠密,村庄紧挨村庄,景色也过于明媚,所以,人的情感也相对清浅。只有在地老天荒的境地长大的人,才容易相信刻骨铭心的情感。
邻座是标准的江南女子,而且,我们尚未来得及成为朋友。当我告诉她我就是基于这个原因而一直偏爱北方姑娘时,她没有反驳我,只是,宽厚地笑了笑。
为此,我后来回忆陕北高原的暮色时,也同时想起了她的微笑。
4、过华清池
我看见的华清池,像是废弃千年的厕所。
简陋,而且,颜色灰秃得近乎脏。
但是,导游和池边的文字牌非要告诉我,这是杨贵妃的浴池,那是唐明皇的浴池,最小的那个,是御厨们的沐浴处。
我把头别过去张望郁郁苍苍的骊山。
不是不相信她的话,我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凡是人造的东西,也很容易被人毁灭。
时间已经在这里做了一千多年的手脚,所以,眼见的不一定可以当真。
和大多数人文古迹相比,我更信赖的是自然界的物证。
尤其是山。宫殿容易坍塌,故道常常被埋,甚至河流,也经常改道,只有体积厚重的山,经得住人和风雨的损耗。
植被也许不如当年浓密,气候也许不如当年温和,但我想,我所看见的骊山,和唐明皇眼里的相差应该不大,和周幽王点烽火取悦褒姒的那座骊山相差也不会太大。
在大家低头研究华清池时,我仰着头把骊山看了个够。
5、郝堡村的夜色
爬华山前的傍晚,我转悠到山脚的郝堡村,蹲在村外的一条小路边观察夜色怎么升起。
有人说,城市的夜色是从天上降落,乡村的夜色是从地上升起的。
这话多少有故弄玄虚的意思,但我知道说这话的人想表达什么。
我并不反感这样的修辞,甚至,愿意顺着它的意境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村外蹲守一个多小时。
很显然,最终也没有弄清田野的夜色到底是降落还是升起的。
不过,我看见了几对郝堡的中年夫妻相跟着散步,两个单薄的少年并排轰着摩托照亮了灰白的沙子路。
晚上七点多钟,我还听见了布谷鸟清脆空洞的鸣叫。
在一片小麦地旁边,竟然看见了一片特别熟悉的作物,经向路人核实,那确实是结了籽的油菜,只是,在北方,它的花期比南方推迟了三个月左右。
这些,都是以前没有想到的。
离开华山后,我发现记忆最深的不是华山的险峻。
我一直惦念着郝堡村外的夜色。
(触碰我当时的理想,忆起当年激情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