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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岁月·生活——青苑书店与南昌的书生活
不记得这是多少次从青苑书店散步出来了。隔着城市夜晚迷离闪烁的灯火,摩挲着手中温暖的书卷,我突然想写写青苑了——关于她的前世今生,关于她的存在与对这座城市或深或浅的影响,还有她所折射出的这个时代的难言的隐痛。
而一动笔,除了有一份读书人的感恩,我又未免有一丝伤感。——人海栖迟,去留无意,青苑,竟然陪伴我走过了近二十年的青春岁月了。
青苑是书店,但又绝不仅仅是书店。对于南昌的读书人来说,青苑更是一种生活方式,一份精神姿态,一段成长记忆。
书店三迁记
说到青苑,南昌的书迷自然意指她的零售店。至于批发店,那是在商业的镜像中才有她的存在,爱书人是视而不见的。
青苑曾经三迁。虽说一直围绕在彭家桥、师大一地,但十余年间,青苑离大学校园越来越远,离闹市大街越来越远,直到遁入生活小区。这种撤退的路径,几乎就是当下文化生存的象征
上世纪90年代中期,虽说有所谓人文精神失落之说,读书人开始失魂落魄,但毕竟还是书业的黄金时代。南昌的地标式书店是席殊的3S书店。雄心勃勃的席殊先生在书法培训之外,又形而下转向开拓酱油生产,并把书店连锁铺到全国各城市时,他没有意识到社会转型期的图书零售在商业上的脆弱,最终让3S书店在渐成颓势中成了读书人心中一缕伤怀的回忆。幸好,南昌很快有了青苑,让南昌的读书人不再栖栖惶惶,坐立不安。
青苑最早坐落在师大门口的公交站台边,出门便是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一间五十平米的四方形店面,可谓一览无遗。浅黄色的三合板书架,与3S书店张永和出手设计的那种直刺心底的纯黑力度无法相提并论。炎热的夏天,充斥南昌城市的灰尘飘过塑料门帘,扑腾在店里的书卷上,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书店的装修今天想来简陋不堪,但真正的爱书人天生就有狗鼻子一样灵敏的感觉,打老远就能闻到青苑那数万册高端人文学术图书的气息。他们穿过城市的喧嚣,掀起青苑的门帘,偶尔碰到悬挂的风铃,引起一阵叮当的回响,然后自顾自地低头淘书,深深地埋进纸墨之中,浑然忘却门外的世事与尘俗,一种无声的陶醉。好像是在9·11事件的第二天一大早——十年了啊,世事两茫茫——我在书店邂逅当时还是长发飘飘的诗人马策,他正拿着一份《南方周末》,敲着书架对我说:“我要去看看萨义德对这大事件怎么说,他肯定会发言的,公共知识分子嘛……”一脸的亢奋。青苑那时总把像哈贝马斯、萨义德、本雅明、德里达、詹姆逊等西方学者着述的中译本汇拢在前台,与那个时代亢奋莫名的西学热激荡辉映。在一个刚刚崛起的民间书店中谈论遥不可及的天下大事,聊过读书人的清议之瘾,这是青苑的一道风景。现在我仍然每天经过书店旧地北京西路 号。书店隔壁的卖花老者依然还在,门前的车流人流更加匆促,当年的青苑却已经变身为一家名牌蛋糕店。嗅到空气中扑鼻的蛋糕浓香,我却莫名其妙地想起当年饿不择食却纯粹许多的读书时光。——“我们扑在书本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那是谁说的来着?
仿佛是与这个商业时代的文化退潮相印合,2003年,青苑从闹市大街搬迁到僻静的文教路口,门面还特意从路上后撤几米,似乎是为了与喧嚣哗闹的尘世保持适度的距离,追求一种“大隐隐于市”的人文姿态。门口那棵香樟树下,伫立过不少呼朋引类的读书人。南昌低调的超级书迷、中医专家蒋力生教授那辆8型旧自行车经常斜倚在树下,一见到它,我就知道主人又在里面流连了。与师大仅一墙之隔的文教路是南昌旧书的集散地,满街独特的旧书味,吸引了不少的读书人来这里淘书。它越来越大面积沦为盗版与教辅集散地的堕落姿态,使得以高端人文社科书为追求的青苑即使身处尘俗,也能出污而不染,高标自清。有段日子,我最为惬意的生活,就是周末到图书馆稍显阴湿的一楼静坐半天,乱翻一通,然后借着几册书迤然归来;穿过旧书一条街,冷摊负手对残书,寻寻觅觅一番,有得则喜,无获也罢,反正是消磨时光;最后落脚在文教路口的青苑,翻一下新书,和熟悉的店员闲聊几句,当然肯定要手痒买几册新书,最兴奋的事是邂逅相处一城却相忘江湖多年的师友,一阵惊喜。这样,借来的书,购来的书;新书旧书,都全了。以书为媒,联系起旧雨新知。门外的紫陌红尘、红男绿女,于我等书生何有哉!
如果说北京西路时代的青苑像素面朝天的村姑,文教路时代的青苑则出落得有点像小家碧玉的气质了。穿过小小的门,迎面就是雅致的博古式屏障。屏障下面,往往摆放着主打的新书。有意思的是,有一年,坊间都在争相打听禁售的八大本。青苑屏障下面竟然不约而同地码放齐全。见到这个,我等大多相视一笑,低头翻书。书店已经两层。舒缓的轻音乐,在窄小内敛的店里低回绻眷,流淌进读者的心底。店里干净、清新、简朴,一种独特的阅读气氛就此凝聚起来,让读者不敢轻易将脚步发出半点儿声音,也不得不让读者在心理上就将翻书的声音降到最低分贝。一楼是选购区,琳琅满目的人文社科、文学、哲学、社科专柜是主体,经济、生活、历史、文化是辅翼。三联、商务、中华,包括新兴的广西师大社图书已经设立专柜了。这些图书板块,就像强劲有力的骨骼,垒起了一份图书的肃穆与深沉,垒起了一派知识的尊严,也确立起了独立人文书店的质感与品位。在环堵缥缃所营造的深沉之下,书店有些细节,却又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丝跳透与灵动,调节着读者的情绪。楼梯黑色的铁栏,上面镌着翻卷的花纹;白净的墙壁上,随意地挂着丰子恺先生的画作。翻书倦了,可以直上二楼阅读区,在洁净的棕红色藤椅中随意偃坐,甚至是打个盹,幸福地发一会儿呆。
2010年春天,青苑迁到南昌的着名楼盘金苑名都一楼。虽说位于穿越城市南北的通道洪都中大道上,但与周围大得张扬的诸多商业标志相比,半遮着门面的青苑小得近于不动声色。店面依旧安静地坐落在金域名都的角落里;依旧选择了一处往后退几步的门面,保持着它的特立独行和与世相隔。如果不是特意来的读书人,几乎很容易忽视她的存在。实际上,她刚搬迁时,许多老读者都相互询问找寻旧日的读书家园。有一回,青岛的读书人薛原南来,我晚上带他去逛青苑。在开阔的休闲场地后面,在两边炫目红火的足道馆、茶馆中间,书店蓝色的门面,被挤促在高楼大厦的繁华里。周围灯火通明,青苑却显得异样孤单。悬在店门之上那个近看如双手托着的书籍、远观则似饱满松果的标识,在周边有些恍惝迷离的夜里,显示出一份特有的倔犟与高贵。我对薛原说,青苑这种缝隙中的生存姿态,几乎就是文化在当下这个经济至上时代的隐喻。
读书人安顿灵魂的公共空间
是时尚与古典氤氲的栖居地,是隐坐于喧嚣闹市中的沉静归所,青苑搬迁到金苑名都,并不只是简单意味着书店在商业上拥有了自己购置的店面,而不再时时承受着店租的巨大压力,更意味着她在当下独立书店四面楚歌的商业语境中一种重新的定位与出发,一种城市文化公共空间的自觉构建与人文担当。
书店一楼,四壁仍然是商务、三联、广西师大等图书专柜,和人文艺术类图书。店堂中间落地的书架,则摆满了中外文学作品、时政类图书。二楼则是历史、古籍、社会学、新闻传播、宗教、心理学、语言学等着作。一楼相对时尚,像是时代热闹的前厅;二楼则更为沉潜厚实,像是历史文化的后院。数万册图书,从《你幸福了吗》一类的畅销书,到《龚自珍年谱考略》那样的小众学术图书,包罗万象,兼容并蓄,汇于一堂。精到的摆放,见出店员的精心与专业。如现代文学的书话类图书,张泽贤、钦鸿、范文冲……过眼即知当下这个领域的风习。店堂里常常开设当下品牌图书如“理想国”或“年度十大好书”的专题,杨奎松、江平、齐邦媛等年度致敬人物挤挤挨挨地在一起,汇聚成一股思想的力量,既给读者提供一种索引,也无声地应和着读书界的公共话题。踱入书店,如入宝山,可以忘情。徜徉在书海中,有一回我莫名联想起青苑一枚书签上所写俄罗斯诗人茨维塔耶娃的诗句:“我比你们幸福/它们比我幸福/在湖水中游的鱼/甚至没有衣服。”
一楼的收银台前,娴静的店员总是微笑着与进来的新老读者打着招呼。门口搁置随身物品的立柜边,是随手自取的赠阅印刷品和一些人文杂志。赠阅读物中,除了带着出版社商业气息的订单,还有《开卷》、《文笔》等当下读书界影响广泛的民刊。人文杂志,则有《读书》、《书城》、《书屋》等读书界的“正旦”,以及《三联生活周刊》、《城市周报》等人文刊物,填补了走遍报刊亭都无法寻得的缺憾,也带来了贴近当下读书界活跃思想的便利。
有意思的是书店上下两层的设计。进门处高达数米的空间,使得书店既分割成相对独立的两层,又保持着空间上有机的沟通。一楼还特意安放着一些可移动的小板凳,方便读者阅读。至于立柱下的圆形瓷凳,夏日坐上去清凉如水,令读者心清神静。穿过如小径般迷离的书架,到进深处拐角上楼,楼梯口墙壁上挂着精致的丰子恺画作,角落里藤椅上摆放的几册艺术类与文字类图书,不动声色地迎送着上下楼者,仿佛逛风景时路边不经心牵衣顿足的花草。
二楼则别有洞天。楼上尽头处,除了坐椅,还有一小长排茶具。平时,这里总是静坐着一些闲逸的读者。周末,青苑读者俱乐部在这里隔三岔五地举行聊天式的会谈。近年来,除了当地的爱书人,青苑充分利用自己与出版读书界信息沟通灵便的特点,不定期邀请安排过埠的文化名人到书店聚谈,谈书、谈人、谈文化。当年以一纸风行的《秀州书局简讯》名动读书界的知名贩书人范笑我,着名丛刊《闲话》、《良友》主编薛原,中国艺术研究院的研究员秦燕春,《大国医改》的作者朱幼棣,写过《中国农民生死报告》的蒋泽先大夫等等,都曾在这里与南昌的读书人有过愉快的交流。这种不定时的读书会,正是青苑今天众多阅读推广活动交响曲的一个音符。
坚持走人文社科的路线,以鲜明独特的学术性和高品位特质塑造出全省民营书店的知名品牌,走过二十年的青苑,已经毫无疑问成了南昌最好的独立人文书店。随着影响力的扩大,以及当下书业经营模式的变化,青苑在坚持从容淡定的经营理念的同时,越来越自觉意识到塑造南昌文化地标、承载独立人文思想的担当。在人文精神碎片化的今天,青苑在自觉地进行着从纯粹的商业经营提升为“书店+文化”的城市公共空间的悄然转身。与电视台举办读书节沙龙,与当地的影剧院开展购书观影优惠活动,参与艺术剧院的文化推广活动,与大中专院校联办图片故事展及知识竞赛,举办社区读书日……青苑正在以全方位的方式,给这座城市的阅读增加温度、力量与热情,让这座中部省会城市“阅读成为习惯”。
最值得说的是,虽然青苑已经搬迁多次,它的读者却一直不离不弃地跟随着,他们里面有出版社的资深编辑,有社科院的文化人士,有高校退休的教授,有社会事务繁忙的读书人士,有各大高校的读书种子,也有如万光明先生那般的农民工,甚至有从各地寺庙前来的法师……无论何时,你只要走进青苑书店,便可随时看到他们或站或蹲或坐着翻书阅卷的影子。看着他们,就彷如看到一座城市的修养,看到青苑正给这座城市赋予一种文化灵魂。
功不唐捐,每一次努力的付出,都会润物无声地影响着一些东西。就像一湾清流,青苑在用清澈的人文之源浇灌这个城市的阅读风景,改变着城市坚硬的精神土壤。每次雅聚之后,都会在南昌人心中引起数天的回味。薛原是读书界有名的结巴,甚至到了约稿不愿意打电话的地步。但在青苑的茶座上聊起读书,谈起他的MBOOK,却滔滔不绝地侃了几个小时。青苑的气场,可以让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完全放开。
在今天,南昌的读书人碰面,已经习惯相约在青苑。远道而来的读书人初次结缘,也多是在电话中说,那就在青苑吧。本地的读书人尽地主之谊,往往说,带你去逛逛青苑书店吧。
书店是销售的卖场,更是读书人会友、交流的精神家园。独立书店之于一座城市的意义,更在于营造起一个读书人灵魂的栖息地,一处汇聚书香的圣地。
夫妻店与南昌的文化地标
尽管因为朋友关系而有肉麻之嫌,我依旧想说的是,南昌这座平庸的城市有理由向青苑的店主万国英夫妇致敬。是他们用坚持的力量,把一家夫妻店打造成了今天南昌读书人心中的文化地标。
万国英这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羸弱的女子,身上有着一种令人讶异的韧性。二十年来,青苑书店坚持自己的办店理念,专事经营人文、社科及各类学术类着作,不卖教材教辅,在这个浮躁喧哗的年代,尤其在被一位明星作家调侃为“不太好玩,幸好还有个青云谱”的省会城市南昌,更是显得可贵至极。一路虽艰难经营,仍不改初衷。刘亮程在《一个人的村庄》开头说:一条狗活到这么老,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到今天,青苑书店已经坚持了二十年。时代列车滚滚向前,改变了多少东西啊!除了热爱,你很难解释在今天全民逐利、书卷被逐渐抛弃的中国,在南昌这样的二线城市,一间民间独立书店可以挺得这么久!
上世纪80年代,爱书的万国英经常苦恼不能顺利购到自己喜欢的三联、商务、上海译文版图书,干脆自己经营起了一家小书店。为了解决小书店进货渠道窄而无法满足读者的需求,在1993年江西组建图书批发市场之时,青苑做起了批销。随着合作的深入,青苑渐渐获得了出版社的信任,慢慢地由经销变成了寄销。在90年代后后期,业务扩大到整个江西省。
图书批销并不一定与一座城市的人文阅读会发生深度的关联。如果没有零售店,青苑只意味着商业上的成功。万国英一再说,她就是喜欢做社科书零售书店的感觉。——这是商人与文化人的根本区别。时代变幻,书业艰难。当年赶潮而起的很多书店,旋生旋灭,像泡沫一样在时代的表面昙花一现。青苑很多下线客户开始转型,放弃社科书,改做教辅。这对批销商青苑的冲击是巨大的,也严重影响到她以批销支持零售店的经营模式。“社科书是我割舍不了的一种情结。我认为,社科书的市场肯定是存在的,并且是灵魂。教辅的火热应该仅仅是出版业发展的一个阶段性的现象,从出版业发达的国家看来,教辅市场似乎也没多火暴。”万国英经常如是说。正是因为出于营造阅读书香的考虑,她才坚持做独立书店。要赚钱,还不如出租门面省事。对于阅读,她几乎有一种发自本能的理解:“阅读最大的快乐,不在于获得知识,而是在你拿起这本书之前之后,为自己的人生所带来的变化。”
对阅读文化的执着,是一个人文书业经营者最为本质的力量。有个细节令我印象深刻:在建立了书店QQ群后,我旁观万国英雷打不动在每天晚上十点前后,在群里贴发新书信息、畅销书排行榜、相关人文信息等,几乎从来没有落下过。“信息流的断层是最致命的,下游一旦不知道卖什么书,不知道如何卖,我们的业务就会受到影响,我们要帮助他们做好,共同成长。”在她看来,批销商已经和下线客户成为了一个整体,连接两部分的就是信息。
在不定期的青苑读书会上,万国英没有民国沙龙女主人的亮丽风采,但诚恳朴实的话语、周到细致的安排,让无数读者切身感受到青苑的魅力。而青苑的男当家王建明,则更是低调地一身独藏,更多的是为来往书店的客户、读者、专家泡茶、开车迎送,做着服务工作。这个个子不高、浓眉大眼的福建人,一喝酒就面红耳赤。90年代,他在一家书城工作一段时间后,在南昌自立门户。书店刚开张,就吸引了万国英这个热心的读者。一来二往,结果“转身入主”,万国英被“招安”成了老板娘。有很多次在饭桌上我玩笑说,真为江西的读书人抱不平:您建明兄何德何能,不仅从江西读书人的口袋中掏走了大把的银子,还娶走了江西懂书爱书的女子!不以为忤的建明兄听了,只是呵呵一笑,一脸的憨厚之态,连声说:喝酒,喝酒。
更有意思的是,不仅书店老板因书而成姻缘。据说,在青苑数十号员工中,至少有数对成了夫妻。当年与我一起淘旧书的小伙计而后曾经是零售店经理的杨兆,腼腆而内敛,也在青苑收获了爱情。说到这一点,王建明自豪地说,书店不仅为南昌的就业作出了贡献,也为家庭、社会和谐作出了贡献。这里可以借用一句俗话表彰青苑:功德无量!
挺住就是一切
新世纪进入第二个十年以来,独立实体书店大面积倒闭的消息不断传来,书业阵阵寒意。最极端的事件,就是香港青文书店的老板罗志华无声无息地死在书堆下,为这个时代浮华商业中的独立书店增添了几份难言的伤情。而各地占据要津、装修华丽的新华书店与书城,则早已成异化为教辅专卖或改营电子音像产品,在大而无当的迷途中离读者越来越远。
当下的读者群体与独立人文书店,正在发生着一种欲说还休的变化。
诗人马策一度在师大南路赁屋而居,几乎每天都散步五六分钟到青苑翻书。凭着青苑精当的新书,他一小心成了在《南方都市报》《新京报》等名报上频频露面的职业书评人。他曾经写下诗歌《青苑书店》来记录他的生活:“是的/我并不打算干点什么/在青苑书店翻翻书吧/东看看,西瞧瞧/也没有购买的意思/还是这里的空调舒服/站在它面前对着风吹吧/外面是明晃晃的阳光/刚才一个问路的人/把我拦在书店门口/估计他已经顺利地到了海关吧。”可是这些年,这个一度拿着万元月薪的小个子诗人,除了把青苑作为与朋友约会见面的地点,或者饭后散步歇脚的地方,他几乎从不购书。有天晚上,我与他在书店翻书。他竟然“无耻”地向店员要求提供一下纸笔,记下二十多个书名,大声嚷着抄回去让他女友网购。说完,他习惯性地嘿嘿两句。青苑的店员也只是笑笑递给他纸与笔。爱书者马策不是这个时代的个案。不言自明,网络已经把独立书店的铁杆读者冲击得流散四方。
更为受伤的是对这个时代对图书本身大面积的轻慢态度。很多读者一进青苑,就问能不能打折,或者要求多开发票。已经堕落为盗版一条街的文教路,教坏了很多南昌读书人,对图书开始抱着一种无谓的轻慢。在青苑书友会上,薛原的一番话给了现场不少读者一种深思。薛原购书从来不要店主打折。他的理由是,现在书店都倒闭了,我买书还打折的话,几个月后没了整个书店,我到哪里去买书呢?再者,购书给全价,也是对作者、编辑、书籍和书店的一种尊重。
平时闲话,仗着与青苑的交情,我经常对身边的书友说,到青苑去购书,报上我的名字,可以打个折。而薛原却对青岛的书店老板说,以后打我旗号的人来买书的,一律增加百分之二十的书价。因为打我旗号买书的人,都是有钱的人,不必对他们客气。薛原说,他知道,对书店不加呵护,只会使书店很受伤。作为一个读书人,他只是希望书店能够永远存在,陪自己一起慢慢变老。听到这样的资深爱书者贴身体己的话,万国英的脸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感动。
印象中青苑精致的书签,有一枚就是简单地印着“阅读·岁月·生活”几个字。有时在书房乱翻书,偶尔碰到它,总是想起青苑这方人文净土,她到底对南昌读书人生活产生了何种影响。以大学生为主体的读者群体一茬茬前来,又一茬茬离开,青苑的气息却无处不在。曾经在青苑流恋的学生苏菲,多年后留学异国,干脆办起了苏菲独立书店豆瓣。她说,是青苑给了她书店的种子。有位书友在《青苑与南昌的阅读》一文末深情地写到:“有些人离开这个城市,当回到这里时总要来看看,青苑还在就好,生命最深的印记多是青春年华,而青苑总保持年青就好,即使我们老去,它还会影响出一波一波的新人!人书俱老时,朦胧的眼中,那店门口飘摇的门铃依旧……”无数离开南昌的大学生,聊天问候都会在不经意间问起:“青苑如何了?”年轻的读书人吴鑫在《依旧有味是青苑》中说:“一个书店的灵魂,不仅仅是靠书的熏陶,更是源于读书种子的每一次流连忘返。城市的灵魂,也就在书店的艰难前进中慢慢得到培养和熏陶。二十多年的风雨兼程,青苑书店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读书种子,又迎来了一批又一批的新读者,这是她所一直值得欣慰的。所谓人与书俱老,待得大家都老了,和子女们围坐闲谈之时,还记得南昌曾经有过一家青苑书店,我想,这就是最值得珍视的吧?”而说到我自己,从青涩的学生,到哀乐中年,我依然不改旧习,时常出入青苑,稔熟得就像自己的家。我那当年曾经不小心把尿拉在书店收银台上的孩子,今天在书店悄悄翻书时,店员阿姨的笑话还让他羞红了脸。而他所开始喜欢的周杰伦,黑柳彻子等,我却有着一种代沟的隔膜了。时光雕琢一切啊!
俗人说生老病死,佛家云成住坏空,易学者说元享利贞。在南昌,青苑已然成了这座城市灵魂塑造者之一,已然是一道风景。世道艰难,书店更脆弱。在这个欲说还休的时代,恰如荷尔德林所说:“有何胜利可言,挺住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