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旧的父亲

父亲快七十了，怀旧自然成为他这辈人生活的一部分，用句俗话说他们“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还多”，所以他们是最有权言及生活变迁的人。呱呱落地时，与他们清脆的啼哭声相伴的仅有浓浓的战乱硝烟；儿时，故乡的稻草秆烯烧成的炊烟不单是呛人口鼻，而是直闯他们记忆的深处。在以粟米饭，糠头果为主食都尚欠缺的年代，他们的学习也只是以“信仰”为辅食。于是，那些发黄的故纸堆，林立在笔筒里的秃笔和他的或蓝或黑的中山装一起，构成他独特的古典“名片”。
　　如今，每当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大啖绿色与野味的时候，我们总可以听见父亲那如轻言曼语的叹息。之后，他会与我们反复讲述自己的次次难忘的经历。那时，才而立之年吧，由于喜钻研，对机械维修等无师自通，大队榨油坊等地的机器成为他实践的“广阔天地”。试想，在那个如苦菜花的年代，看见黄灿灿的，晶莹剔透的菜油在自己身边流淌，无疑成为他们“精神大餐”之外最热烈的物质向往。冒险搞一次“地下PARTY”的愿望日益强烈，终于约上几个玩兴较浓的同事们，燃起柴米，尝起向往已久的油炒面的味道来了。那被燃得噼哩啪啦的柴火通红的，映着他们欢快的脸，他们的心别担多亮堂了！看似粗糙的面条经开水煮熟后，再放入热油中，随即暴跳起来，“滋滋”地伸展开去，也仿似充分享受一番被油淋的快感。年轻的朋友们，快速地翻炒着面条。然而，火势终究过猛，没一会面条便结了锅。匆忙中，不知是谁把油当成了水，浇入了锅中。在一片“啧啧”惋惜声中，也只能将错就错了。待面条起锅时，才发现几乎每一根面条都均匀地沾上了滑腻透明的菜油，且各守各的本分，条条缕缕，清清爽爽，毫不拈连。如今，那次与父亲一同吃面条的伙伴，有的栖居在外，也有的作古了吧！总之，那回他们吃上了一顿被认为一生中最难忘的油炒面。许是从那以后，父亲就结下了浓厚的炒面情结。
　　现在，有时家里当餐时来了客人，为了图个快捷，母亲就会精心地炒上一回面条。然而，习惯消受大鱼大肉的胃口仿似一下子不适应，总会有“客走面留”的尴尬。这时，父亲又叹气了：现在的人啊！只是如此的遭遇多了，无奈之下，他也只好把它们低调处理罢了。这时，我真切地感触到父辈们那“苦心智，劳筋骨”的情感末梢了。与他们所受的物质匮乏年代不同，我们更多的是忙于快餐的点缀，和突出美食的“重围”。如果说，我们对他们所经历的“面条饥荒”还稍有感触的话，那么侄辈们对这段特殊情缘，只是归于平淡和了无痕迹了。于是，面对他们在追求精食下导致的厌食的毛病，父亲只能轻言“垮掉的一代”了。在这场古典与流行的角逐中，显然父亲“败下阵”来了。渐渐地，当白花花的米饭倒入垃圾筒时，我仿佛看到父亲心中那不易察觉的失落和无奈，父亲较前也沉默多了。
　　是啊！对于父辈们的这些岁月书签，我们又几时认真地阅读过，真正试图保存过呢？我们在抱怨境遇不同，追逐物质消费的同时，而忽略了一个现实:与父辈的交流。或者，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是匆匆断言：代沟，无法逾越啊！之后，依然如故地匆匆挤身于霓裳幻影中，毅然留下父辈们孤独的身姿和日渐零落的白发。
　　所幸，在为人母后我逐渐试图读懂父母倚门而望的那份期盼，也仿佛明白了他们那念念不忘的面条情结的初衷。都说，怀旧是衰老的标志，看来，父亲真的老了。